春节刚过，乍暖还寒时候，我带着女儿回了老家一趟。一切都是新的，新的树，新的花草，新的房屋，新的阔达的马路，就连曾经熟稔于胸的山水都似乎有了新的姿态。女儿的兴奋感染着我，她总是歪着脖子，扑闪着眼睫问我，妈妈，你小时候编过花篮吗？妈妈，你捉过泥鳅吗？我拉着女儿的小手，看着她，笑而不答。女儿清澈的眼眸照见我逐渐褪去的青春，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花样年华，曾经的少不更事，曾经的少年不识愁滋味。
那时，我也是这样站着，茅草发出的淡淡清香包围我，我拔了一颗嫩茅尖，喂到嘴里，轻慢地咀嚼。望着房前屋后无所事事的鸡鸭，房顶缭绕升起的炊烟，一些似诗而非诗的句子就悄然地在心间盘旋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听到女儿欢快的声音，循声望去，女儿正捋起袖子在小河沟里搬石头，那模样很是天真无邪。城市里的孩子，对乡村的一切都充满了无限的好奇。回想十二岁那年，也是在这条河里，我搬螃蟹时，被螃蟹夹住了手指，痛得我眼泪奔流不止，这时三娃子三步并着两步跑过来，掰断螃蟹的钳子，还小心地用嘴吸去我指头上的血。我就怔怔地瞧着三娃，只见他把掰断的螃蟹钳子揣进兜里，说这是螃蟹行凶的凶器，他要保存好以后好起诉这只螃蟹，逗得我笑岔了气。
三娃跟我从小学一直同学同桌到高中，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，同学们逗乐说我和三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，我总是不置可否，三娃呢总会讪讪地说：“莫乱说！”但我父亲不喜欢三娃，总在我面前说三娃的不是，让我不要和三娃走得太近。三娃来找我的时候，父亲也没好脸色，老说些让人不爱听的话。后来，三娃就再没来喊过我一起上学，只是每次都很巧地在村口的的大石头旁边遇到他，然后谁也不说话一起去学校。在学校，我能感觉到三娃偷偷看我目光，但我每次看他的时候，他又迅速地把目光移开。我能读出他眼神里那瞬间的忧郁和自卑，那时候，我的心像被针尖重重挑了一下。
高三那年，三娃家里出了变故，他辍学了。三娃出门打工的时候来过学校，在操场上站了两个钟头，目光一直朝向我们教室的方向，等我知道跑下去的时候，三娃已经消失了。
后来，我结婚了。永远记得出嫁那天，婚车驶离村口的时候，我看见了三娃，他站在大石头旁，黑黢黢的面容很憔悴。和三娃目光交会的刹那，他一下子别过头去，车转弯的时候，我看见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，我的心突然就很痛，眼泪兀自流了下来。接亲的大姐不知端倪，打趣说，新媳妇你莫哭，转过弯弯到新屋，同车的人都笑了起来，而我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
再后来，三娃得了一场怪病没了，葬在村后的山梁上。据村里人说，三娃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断地扯自己的头发，胡言乱语疯疯癫癫，死后，手里捏着一只螃蟹的钳子，怎么弄都不松开……
给爷爷奶奶上完香，我径直向山梁走去，女儿问我说，妈妈你去哪里，我说去探望一个故人。三娃的坟在一棵红枣树旁，孤零零地很破败。我俯下身，给三娃上香，哽噎着说，三娃，我来看你了。
天很蓝，微风过处，我一身轻松，女儿在不远处，像一棵亭亭玉立的树，一如我曾经的青春年少。
蒲小莉